第24章 为你的人生上色

程渺对A市并不熟,从小到大来县里倒是去得比较多,市里来过不超过10次。

她生物钟醒得早,出门时天刚亮不久,四周的一切都是新鲜的,酒店前台都没人,她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好像是在值班室裹着厚厚的军大衣睡觉。

出了门,走出好几条街,都没看到卖早饭的。这家酒店虽然离火车站近,但位置偏僻,七拐八拐才拐进来。程渺就有些找不到路。

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流动的早餐摊,程渺上前去买了一袋包子,两杯豆浆,考虑到男生食量大,她又买了两个煮鸡蛋。

提着早饭往回走时,程渺长了个心眼,顺着原路返回,耗的时间就比较少,走到离酒店还有一个路口时,她看到冯潞桉顶着一个鸡窝头焦急地在红绿灯下张望。

“冯潞桉!”她大声地喊了他的名字,可是因为不断驶过的汽车,冯潞桉并没有听见。程渺担心冯潞桉着急,于是空出一只手,努力地朝冯潞桉的方向挥着手臂,“冯潞桉——!”

连续叫了三声,冯潞桉终于听见了。

隔着一条人行道,冯潞桉那一刻眼睛里的东西很复杂,有松了一口气、有失而复得的开心、也有一丢丢埋怨。

等绿灯亮了,冯潞桉一路小跑过来,他二话不说将程渺大衣背后的帽子扣在了她头上。

“你干吗呢!”程渺扭过头来想看冯潞桉,却被帽子遮住了视线。

“谁叫你不听话到处乱走的。”

“我没到处乱走啊,我不是给你买早饭去了吗?”程渺无辜地瞪大眼睛,提起手中的早点给冯潞桉看。

冯潞桉看到她手中的包子跟豆浆还有鸡蛋,气也不禁消了。

马路边出现了一个交警,交警嘱咐行人道:“过马路注意红绿灯,看好自家小朋友。”

“好吧。”冯潞桉表示妥协,他一把揽过程渺的肩膀,准备过马路。他把程渺的肩膀揽得死死的,程渺想动弹都没办法。

“冯潞桉,你干吗呢?”

“警察叔叔不是说了吗?看好自家小朋友。”

程渺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用手肘抵了一下冯潞桉,“谁是你家小朋友。”

冯潞桉假装看了一眼天空,“谁问应该就是谁吧。”

程渺鼓着嘴,不说话了。

两人回到酒店,一边吃早饭一边商量上午的行程。

“时间还早,我在网上买好了直达风平镇的汽车票,9点的,吃过饭休息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就行,反正我们这儿离车站也近。”冯潞桉一口吃掉一个包子说。

程渺却有点担心,“你都回A市了,不回家去看看吗?”

冯潞桉喝了一大口豆浆,反问道:“回哪个家?我爸现在不在A市,只能去我妈家。我妈再婚了,我跟你说过那个王叔叔吗?一见到我就会跟我谈生意经,我脑仁疼。所以还是回爷爷家比较好。”

“可是你爷爷……不是不怎么爱煮饭给你吃吗?”

“谁说的?”冯潞桉一下子站起来,为爷爷抱不平,“我爷爷不是不爱煮饭给我吃,而是每天早上就煮好一天三顿饭让我对付着吃而已。”

“这不差不多吗?”

“你别看我爷爷在吃上面这么敷衍,他身体不挺好的吗?我在风平镇读书期间,也没有被饿过肚子啊。其实,人就杂草一样,生命力是很旺盛的,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肥沃的土壤,即使在石缝里也照样能生存。”

“嗯,你说得对。”程渺连连点头,嘴角却忍不住笑意。

“你什么表情!”冯潞桉伸手去捏程渺的脸,软软的,凉凉的,很好捏。

“扭痛我了!”

“哪有,我只是在捏而已。”

两人打闹着混过了时间,8点30达到汽车站上车。

9点钟车还没驶动时,冯潞桉的眼皮就又开始打架了。他说:“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程渺刚想说“你怎么这么能睡啊”,冯潞桉呢喃着说:

“昨天晚上太紧张了,一直失眠。到早上才睡着,结果一觉醒来你人又不在了,吓了我一跳,瞌睡没了。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还好找到你了,现在瞌睡虫又爬上来了,我睡一会儿啊。”

冯潞桉自然地把头靠在程渺的肩膀上,程渺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甚至觉得有些欣慰。

原来有个人是这么依靠我的啊。

她这样觉得。

大巴开了四五个小时,摇摇晃晃终于到达了风平镇,时间刚过中午。

还没下车,程渺开始感觉到近乡情更怯,睡了一路的冯潞桉醒来看到程渺若有所思的样子,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挺久没回来了,感觉有点陌生。”

“我比你更久没回来,都没觉得陌生呢。行了,别害怕。”冯潞桉拍拍程渺的背,帮她把行李从车厢里取出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不了吧。我自己回去就行。”程渺拿过自己的行李箱拉杆。

“为什么?”

“被镇上其他人看见我跟你走在一起不太好吧。”

冯潞桉沉默了一下,知道程渺意指什么。

“没事,难道你还要一辈子躲着他们吗?”冯潞桉重新拿过拉杆,“走了。”

程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一边跟她打招呼说“程渺回来啦?”一边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程渺跟冯潞桉。

“这……这不是老冯家那个孙子吗?跟周绿芽那个?”这些路人还是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程渺最不愿意提起的回忆。

冯潞桉倒是显得坦然很多,“对,就是我。”

冯潞桉这么坦然,倒让准备看笑话说闲话的人有些愣住了。他们尴尬地笑笑,不再以热情的寒暄为借口拦住两人的去路。冯潞桉顺利地将程渺送回了家。

那栋九十年代修葺的老楼。

在楼下,冯潞桉跟程渺告别,“你快上去吧,我得走了,万一被你舅舅看到了,我肯定一时半会儿就走不了。”

程渺笑他,“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为什么怕起我舅舅来了?”

“我对教导主任这个职业有阴影。”

“教导主任是个职务。”程渺纠正道。

冯潞桉摆摆手,“管他呢,总之我得先走了。代我跟你舅舅问好啊!”

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从三楼的阳台上探出个脑袋来,张其良手中提了一桶刚洗好的衣服正准备晾,他身后跟出来一个跟他岁数差不多的女人,气质很好,人淡如菊,正在把衣架递给他。

张其良首先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亲侄女儿程渺,而是曾经承载了整个风平中学未来的冯潞桉。

他喊出了香港警匪片里的警察追犯人时一定会喊的口头禅,“冯潞桉!站住!”

冯潞桉已经踏出去做好起跑姿势的身体上半身僵硬着转了过来,抬起头跟张其良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张其良扔下衣架就咚咚咚跑下来。

冯潞桉也想跑,程渺劝他:“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冯潞桉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只好停下来,乖乖等张其良下楼。

张其良毕竟是年纪大了,下个三楼都气喘吁吁的,他下楼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了拖着行李箱站在一旁的程渺,但也只是敷衍地打了个招呼,“渺渺你回来了啊?”

然后直奔主题上前去拉住冯潞桉的手,“冯潞桉,当初你小子不告而别,可是害得我们学校少了一个清北的苗子啊!”

冯潞桉脸上立刻堆满假笑,“张主任,您过誉了,我不是什么清北的苗子。您看最后我费尽全力考上的T大。程渺不也考上了吗?”

“那我可听说你小小年纪已经开始创业,并且颇有成就啊。”

“颇有成就这个词语说重了,就是开了几个小店。你问程渺,她就在其中一家咖啡店打工。”

“打工?”张其良对这个事情很惊讶,立刻将炮火口转向程渺,“我就说!你一个月四百块钱肯定不够,你非说学校食堂饭菜很便宜,渺渺,你钱不够就跟我说啊,干吗为难自己去打工啊?”

“舅舅,”程渺横了冯潞桉一眼,冯潞桉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了,程渺上前去撒娇般拉着张其良的手臂摇了摇说:

“冯潞桉跟你开玩笑的,那不是什么打工,我就是没课的时候去他们店里帮忙。您不也知道他现在创业很成功吗?他店里人手紧缺,我们又这么熟了,过去帮一把而已。”

“这样啊。”张其良这才肯放过程渺,重新将炮火口对准冯潞桉,他猛拍冯潞桉的手臂一下,震得冯潞桉差点没站稳,“走,上张主任家,叫你阿姨给你炒几个好菜,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不容分说,张其良就拉着冯潞桉上楼,生怕他跑了似的,一边上楼一边还替冯潞桉找流下来吃饭的理由,“你现在回去也没饭吃,你爷爷在黄角树那里下棋,怎么可能给你做饭?”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上了楼,丝毫没管楼下还站着个程渺,提着28寸的行李箱。

最后还是冯潞桉上楼后想到程渺还在后面,出来时正巧碰到程渺哼哧哼哧费力地将行李箱搬上楼。

冯潞桉上前去刮了一下程渺的鼻子,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一步三阶梯的上了楼。

程渺跟在他身后,站在比他矮几阶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个少年,的确跟两年前来风平镇时不一样了。

他的肩膀变得更加宽厚,他的背影变得更加高大。

他穿着昂贵而有品位的衣服,连头发都是精心打理过的。

很多东西的改变,其实就在一朝一夕之间。

上了楼,吴阿姨又是水果又是糖的招待他们,搞得程渺觉得自己只是来做客而不是回家的。吴阿姨是新调到风平镇卫生院工作的护士,40岁出头,有个刚上高中的儿子,丈夫前年生病离世了。

张其良跟吴爱敏两个人是经由卫生院的院长介绍认识的,风平镇不大,算得上铁饭碗的就四个单位:医院、银行、政府、还有就是学校。

护士跟老师的结合算不上多么大富大贵,倒也能够维持温饱,过上较体面的生活。

至少在镇上,所有见到他们的人都会尊敬地叫他们一声:“老师”。

一个负责风平镇人们的生老病死、一个负责风平镇的教书育人,是怎样都值得受到尊敬的职业。

程渺对吴阿姨也挺满意的,人温柔,家务事样样在行,工作听说也很认真,年年都被评为优秀,跟张其良简直是绝配。

虽说张其良没有结过婚而吴阿姨结过婚这点有点让人心里膈应,但只要当事人觉得没什么就可以。

程渺这样觉得。

那么以此类推,不管别人心里怎样膈应,只要她跟冯潞桉两个人觉得没什么,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吧?

程渺只是盯着水果出神而已,就想了这么远,回过神来时她恨不得狠狠拍自己脑门几下,在想什么呢?

冯潞桉留在程渺家吃了中饭,等待吴阿姨做饭的时间,冯潞桉提出要去程渺的房间看看。程渺拒绝:“没什么好看的,真的很普通。”

“只要是你的,就不存在什么普不普通,对我而言都是特别的。”冯潞桉说。

程渺又被冯潞桉说得脸红,但还是不同意,最后还是张其良出面,:

“渺渺,你就让冯潞桉进去看看呗,我读书那会儿也对女生宿舍长啥样好奇得不行,最后有一次借着帮女同学搬行李终于去了一次,妈呀,比我还乱,从此就断了念想。说不定冯潞桉进去了,也是这样的。”

张其良都发话了,程渺只好开门放行。

房门没锁,直接推开。

里面很干净,到处都素素的,甚至有些破旧。书桌上有一块玻璃板,下面压着张其良中学的毕业照。

书桌看上去很旧,像九十年代的产物。

应该说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旧,丝毫没有一个高中女生粉红少女心。

冯潞桉还记得周绿芽的房间,贴满了明星海报,可程渺的房间里,除了破旧,什么也没有。

别人都是拼了命想往青春身上泼五颜六色的颜料,而程渺的青春却是全灰的。

虽然一切都很旧,但意外干净。

唯一看得出一点少女影子的,就是程渺枕头上的小熊维尼。上面的印花已经模糊了,质量看上去也不怎么好。

冯潞桉没来由觉得心酸,他走过去把程渺的头按在怀里,轻声说:“辛苦你了。”

程渺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知道自己的房间跟普通女生比起来实在太拿不出手了,没有粉红泡泡,没有少女梦,只是一张床一张书桌,这组成了她的青春。

“程渺,以后让我为你的人生上色吧。”

“嗯?”

“我是说,程渺,给我一个机会,带给你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