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良忍不住被程渺的语气逗笑了，他看着程渺走到垃圾桶旁边扔掉苹果核，又叹了口气。

“渺渺，不管怎么样，舅舅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我知道，舅舅。”

程渺从小跟张其良都是针锋相对，很少有那样平和地对话。程渺理解张其良对她管得那么严，是害怕她受他妈妈流言的影响一蹶不振，走上歪路。但程渺也有自己的思想。

在最好的年纪，经历了最大的伤痛，她也渐渐体会到了人生的道理。

人活一世，你永远不知道意外跟明天哪个先来，如果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爱自己想爱的人，那就太可惜了。

她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驱使着她：报F大！报F大！

就像一只会定时报钟的鹦鹉一样，一直在她心里叫嚣着。

为什么要去F大？

因为那里有冯潞桉吗？

后来程渺意外被F大录取，张其良带着她去三座寺庙烧了高香，大方地捐了几千块香油钱，说是要还愿。

程渺忍不住提醒他，“舅舅，你是个党员。党员该信的是马克思不是菩提老祖。”

张其良讪讪地笑笑，词不达意地说：“万变不离其宗嘛。”

虽然考上F大这件事情足够程渺烧高香，但一个暑假之后，到了大学程渺才知道，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可能就是一个永远也跨越不过的鸿沟。

比如这次外联部的面试就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提醒。

小镇来的姑娘，就该安分守己。

只有冯潞桉这样原本就是天之骄子的人，才能在F大活得风生水起。想起他在风平中学还偶有局促，程渺越发认定冯潞桉是属于世界另一边的人。

程渺在外联部面试碰了壁，加上高中时学生会的阴影，打算放弃参加学生会。不过大学校园到底是个丰富多彩的象牙塔，除了学生会还有各种各样的社团，面试门槛会低很多，特别是那种人都凑不齐的社团，随便路过一个学生都恨不得拉住洗脑半小时。

程渺就是这样认识许立然的。

许立然作为“丧尸研究学会”的会长，在光荣地度过自己大学一年级生活后，协会里包括他本人还是只有三个人。

另外两个人也都是许立然用“每次活动都请黄焖鸡米饭”换来的，学校规定，每个协会必须要三人以上，少于三人就得解散。

本来“丧尸研究学会”的三角形过得好好的，许立然负责在丧尸的世界里自娱自乐，另外两人负责每次活动后吃黄焖鸡米饭。可不晓得哪一天开始，有着同样爱好吃黄焖鸡米饭的二位，竟然谈恋爱了。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是天下情侣跟天下局势一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爱吃黄焖鸡米饭的丧尸学会的两位情侣，因为其中一人改吃沙县小吃而分手了。

既然已经分手，还有一人不再喜欢吃黄焖鸡米饭，这人自然应该要退出丧尸研究学会，这样一来，许立然的协会就风雨飘摇，濒临解散。

如果在招新期间不招到新人进来，丧尸研究学会只能被迫解散。

就在那天，风和日丽，阳光不是那么刺眼，风儿也很温柔，程渺穿着水蓝色的连衣裙，搭了一件针织衫，从图书馆里借了书走出来，经过协会招新区域时，被拦了下来。

个子高大的许立然如一块阴影突然挡在程渺面前，程渺步子迈得大，速度也快，一时没刹住车，撞在了许立然的胸膛上。

许立然穿着一件毛衣，撞上去有微微的刺感，程渺被撞到眉骨，疼得直飙泪。

捂住眼睛视线有些模糊，走路颤颤巍巍，眼看又要摔倒，许立然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可程渺因为眉骨痛得飙泪，方向感也不明，就扑进了许立然怀里。

一个妹子突如其来扑进自己怀里，还泪眼婆娑地揉着眼睛，来来往往的学生都不由得对许立然侧目。许立然一时半会儿也慌了神，连忙把程渺拉到一旁，急急忙忙让协会里唯一剩下的男生去买纸巾。

刚经历了分手的男生一张脸拉得老长，但还是去买了纸巾回来。

许立然在旁边帮程渺吹了半天的眼睛，程渺就哼哼地哭不说话。吹了好一会儿，买纸巾的失恋男回来了，许立然伸过手去要纸巾，要了半天，见没递过来，回头一看，失恋那哥们儿自己拿着纸巾痛哭起来了。

许立然很尴尬，“你……你哭什么啊？”

“触景伤情。”失恋男说。

许立然扫了一圈周围，并没有什么值得触景伤情的地方。

“你看什么触景伤情了？”许立然不解。

失恋男指着正偷偷摸摸拿起许立然衣摆擦眼泪的程渺，愤愤不平地说：“你们俩！秀恩爱！”

许立然：“？？？”

转过身低头看见自己衣摆濡湿的一片，以及程渺红肿的眉骨跟红红的眼眶，发现程渺就像往嘴里塞了满满松子的松鼠一样无辜又可怜地盯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并不是眼睛进东西了，而是眉骨被撞肿了。”程渺擦干了眼泪，站起来说，说这话的时候，她刚刚哭完，说话还带有鼻音。

“对……对不起。”许立然十分愧疚地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说完，他就要过来拉程渺。程渺立刻退后一步，捂着自己的眉骨说：“不用了，小事情，我去药店敷点药就行了。”

说完，程渺转身要走，许立然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

程渺诧异地回过身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许立然指了指程渺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书，“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社团？”

顺着许立然指过去的方向，程渺看到了“丧尸研究学会”的宣传海报。

“嗯？”程渺有点不理解。

“我看你手上拿着《暮光之城》，你应该对吸血鬼感兴趣吧？对吸血鬼感兴趣，那么你对丧尸感兴趣吗？”

“嗯……”程渺思考了一下，“丧尸吗？哪种丧尸？是不是《温暖的尸体》里那种帅哥？”

许立然看过这部电影，百度百科上是这样讲的：影片讲述了一个名叫R的僵尸，他与他受害者之一的女友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从而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这段感情将改变他，他的僵尸同胞，以及这个毫无生气可言的世界。

许立然转了转眼睛，犹豫了片刻，但马上抬起头说：“是的，就是这样的丧尸。”

程渺捂着眉骨思考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暮光之城》，开口说：“行吧。”

这本书是她替室友借的，室友疯狂迷恋中学生贝拉与青春帅气的吸血鬼爱德华的浪漫爱情故事。但是她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许立然，因为她觉得许立然这个人还挺有趣的。

尽管程渺一再推辞说“你们不是还要招新吗？确定就这么走掉没关系吗？”

许立然把展板跟宣传资料往课桌做成的宣传位里一塞，拍拍失恋男的肩膀，递给他一份黄焖鸡米饭的钱说：“收工了。”

失恋男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人不是还没招到吗？”

许立然弹了他脑门一下，拉着程渺走到他面前，“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的新成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过头去问程渺，许立然个子很高，时值下午，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背上，微微有些灼热，因为眉骨受伤，加上阳光强烈，程渺不得不把眼睛眯起来。这样子来看许立然的时候，他的四周似乎被镀了一层金光，整个轮廓被勾勒出来。

许立然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勾了勾嘴角，整个人在发光。

“程渺。程门立雪的程，烟波浩渺的渺。”

程渺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捂着一只眼睛，但许立然却在她另一只眼睛里看到了光。

“那么欢迎你，程渺。我叫许立然，是丧尸研究学会的会长。许是封官许愿的许，立是程门立雪的立，然是怦然心动的然。”

程渺看着许立然的样子，听到“程门立雪”四个字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捂着眼睛的手都放下来了。

就这样，许立然成功地找到了第三个新成员不用解散协会。

程渺也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在没能加入学生会之后参加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丧尸社团。

许立然陪着程渺去学校附近的药店看眼睛，一路上程渺捂着眼睛，听许立然侃侃而谈自己的丧尸社团。她用仅剩的眼睛抬头看一眼天空，天空晴朗心情很蓝。

她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走进药店，程渺找了个凳子坐下，许立然站在她旁边跟医生说她的情况。

医生看了一眼高大帅气的许立然，又看了一眼小鸟依人的程渺，忍不住夸赞道：“小姑娘男朋友真贴心。”

程渺下一刻就红了脸，急忙解释说：“医生你误会了，他是我领导。”

医生一听，瞪大眼睛，“小伙子挺有魄力啊，现在哪家哪户都是女孩子做领导，没想到你反客为主啊。想起我们家那位……要是有你女朋友这么体贴就好了。”

程渺回过头瞪他，扯他袖子，许立然只是笑，也不解释。

医生帮程渺眉骨涂药时，程渺一直在口中念念有词，“许立然大坏蛋许立然大坏蛋！”许立然笑得眼睛都没了，上前去把脸凑到程渺一只眼睛旁，小声地说：“人家医生也是好意，万一反驳他，他心情不好，给你乱涂药怎么办？”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程渺很生气。

就在这时，一阵浓烈的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有一群男生高声喧哗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被簇拥着推到医生面前的，竟然是冯潞桉。

他穿着足球服，裸露在外的膝盖被擦破了皮，看上去情况挺严重，血流不止。

有其他男生吆喝着让医生快点帮冯潞桉处理，可冯潞桉一进门就看到了程渺跟许立然。

其实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条水蓝色的裙子，他觉得很眼熟，心里猜会不会是程渺。可当他走进来看清楚水蓝色连衣裙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生时，顿时心情就不好了。

他凑过去，走到程渺跟医生之间，低头一直盯着医生给程渺上药，盯得程渺怪不好意思了。许立然拍了拍他肩膀，说：“同学，排队。”

冯潞桉打开许立然的手，“我知道，我这不是正排着吗？我看看医生的医术如何，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离她太近了。”许立然伸出胳膊，挡在冯潞桉跟程渺之间。

许立然胳膊投射下来的阴影让程渺感觉到了安全感，她伸手抓住许立然的胳膊，问：“医生，快好了吗？”

医生最后用棉签摸匀了药膏，直起涂药时弯着的腰杆说：“可以了，你把这支药膏带回去涂，应该不到一周就好了。一共三十块钱。”

“谢谢医生。”程渺起身要付钱，许立然挡在她前面，“我把你弄伤的我来付。”

“不用了。”程渺拒绝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或许是不想跟冯潞桉在这么尴尬的场景下相处。

“医生收我的。”在程渺跟许立然挣扎的间隙，冯潞桉已经把钱付了。他摸到兜里的烟，心里定了一下，对程渺说，“好好照顾自己，别受伤了。”

程渺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耳朵也在发烫，头也不回地“哦”了一声，就冲出了药店。

许立然紧跟其后冲了出来。

足球队的人开始八卦地问冯潞桉：“刚才那美女，怎么回事？”

冯潞桉摇摇头，“一个高中同学而已。”冯潞桉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似乎不愿说起这个话题。足球队的人也挺会看眼色，马上挑起了下一个话题。

“那人你认识吗？”程渺跑出药店很远，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下。这家咖啡店是新开的，刚装潢完不久，日系小清新风格，名叫“雨滴”。

程渺盯着那家名为“雨滴”的咖啡店玻璃门发了一会儿神，许立然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我说你，腿不长，怎么跑这么快？”

程渺瞪了他一眼，许立然立刻表情夸张地捂住嘴巴说：“对……对不起。”

程渺被他的样子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