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逢
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春去秋来,冬走夏回,总的来说,所有人的命运都像一个巨轮,转了一圈后,始终还是要回到原点。
人生有时候就像一个商场打折抽奖转盘,95折占的区域总是最大,想要幸运地获得免单,只有一条线那么宽的机会。
大多数人都不会得到命运的优待,你我都是。
作为国内Top10的大学,F大在秋天迎来了一批新鲜的血液。学姐们早就受够了油腻的同龄男生,虎视眈眈地期盼着小鲜肉的到来;而学长们也苦于骗不到同级女生,搓着手等待小学妹入场。
作为外联部成员,冯潞桉在升上大二后成为了部长。为了抓住一切机会宣传招新,不得不跟其他学生会部门协会一样,搬了几张课桌并成一排,把招新的文案做成立幅海报摆在一旁,还不时走出去吆喝发传单。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普通部员做的,冯潞桉只要坐在那里,当个帅气的模特吸引小学妹就可以了。
外联部的宣传亮点也从“提高你的交流能力”变成“有一个帅气的部长”。
他在招新期间每天只出现半天,很多时候就被神话了,一个个上当受骗的小学妹簇拥而来,外联部供不应求。
组织面试是在大一新生上了晚自习后,有人抱怨为什么上了大学还要上晚自习。冯潞桉站在走廊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了一会儿呆,又走进教室继续面试。
当他出去抽烟回来时,发现面试区对面多了个穿白色毛衣的身影。
他看到那个背影时,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竟然是程渺。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了。
冯潞桉有些慌,他刚进面试室屁股还没坐稳又起身出去了。部员追问他,他压低声音紧张地说“我出去抽根烟”,其实只是想要出去松口气。
在走廊来回走了几圈,部员发了三条短信催他进去面试,冯潞桉这才理了理衣摆,清了清嗓子,走进面试室。
说巧不巧,坐在对面接受面试的,正是程渺。
程渺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绒绒的,看上去像只小兔子。她扎了个马尾,额头梳得光洁亮堂,下半身是一条简单的水蓝色牛仔裤加运动鞋,这样的装扮在花枝招展的大一新生当中显得有点朴素甚至土气。
但程渺自身的那股活力,尤其是那双看人灵动的眼睛,会掩盖去她衣着上的弱点。
冯潞桉拉开椅子坐下来,扯了扯衣领,程渺正在回答问题,诚恳地看着发问的另一名部员:“我性格比较外向,为人和蔼可亲,在高中时做过学生会长,能够容易地跟大家打成一片……”
程渺正在做自我介绍。
“既然你做过学生会长,能够举几个你组织过的大型活动的例子吗?”部员发问道。
这个问题是冯潞桉设置的,旨在考察部员高中时期的能力。扩展毕竟是外联部,他并不想招一堆书呆子。
原本对这个问题洋洋得意的冯潞桉,开始后悔自己提出这么功利性的问题。
“大型活动?”程渺摸着下巴眼睛往天花板看了一眼,然后突然灵光一闪,“我曾经组织过我们学校的学生,跟养老院的老人们组成一个合唱团,参加县上的合唱比赛得了优秀奖,算吗?”
“……”坐在冯潞桉旁边的部员看了他一眼,面露难色。在这个风云人物云集的大学,最次拿出来说的,也是省级以上的奖项,在县上合唱比赛上获得优秀奖,跟路边的野花一样渺小、微不可见,甚至还有些……丢人。
“我是指更大一点、更有创新的活动。”冯潞桉旁边的部员强调道,他用笔敲了敲上一个面试者的简历内容,“就像这位同学,她得过国家奥林匹克物理奖,我们指的活动并不是你在县上举办的老年合唱团……”
“不是老年合唱团……”程渺着急地解释道,“是组合的,学生跟老年人们,朝阳跟夕阳的结合……”
“行了。”冯潞桉身边的部员不耐烦地转着笔,低头又看了一眼程渺的简历,“生源地是……风平镇?哦……”
那声“怪不得”被说得很小声,但周围的人还是可以听到。程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说点什么,可是那位面试官已经下了判语,“同学,你能从你的老家考到我们学校非常不容易,我们也相信你十分有能力,今天的面试就到此为此,你先回去等结果吧。如果你进入了下一轮面试,我们会以短信的形式通知你的。”
程渺脸上写满了失落,她起身推开椅子,微微鞠躬,准备离开面试室时,冯潞桉叫住了她。程渺后背一僵,过了一两秒才转过身来。
一两秒的时间对其他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对于冯潞桉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他不知道程渺转过身来的表情会是什么。
轻蔑、不屑、恼怒、还是久别重逢热泪盈眶?
不,如果她会因为久别重逢而热泪盈眶的话,应该一早就红了眼睛,不至于这么久的面试时间一直装傻充愣。
果然,程渺回过头来,一脸的标准模式化笑容,“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冯潞桉一时哑然,旁边的部员也不明所以地盯着他,一时间冯潞桉竟觉得脸有些发烫。
“没事,你走吧。”他咽了下口水,有点慌张地说。
程渺轻轻颔首,然后走了出去。
下一个人进来,开始问好,侃侃而谈自己的经历,可冯潞桉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又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走廊上吹风,金秋九月,空气里还有湿热的味道,借着路灯的光芒,冯潞桉看到楼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缓步行走着。
因为是白色的毛衣,还算显眼,冯潞桉一眼就认出是程渺。
他点了一支烟,捏在手中忘了抽,直到程渺的身影完全被前方的建筑投射在月光下阴影完全隐去,他的烟也烧到了手。
冯潞桉“嘶——”地痛了一下,把烟在水泥墙上碾熄,回了面试室。
他进去的时候部员已经在收拾资料了,今天的面试基本结束,几个面试官在商量人员的去留。拿到程渺的简历时,一个部员说:“这姑娘看起来挺活泼开朗的,交流能力也不错,虽然经验有些缺乏,但毕竟是来自小地方,就看怎么取舍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到底没讨论出来个结果,最终有人把程渺的简历递到冯潞桉面前,“部长,你说呢?”
冯潞桉用带着淡淡烟味的手接过程渺的简历,看着她贴在右上方的一寸证件照,有些恍若隔世。
他印象很清楚,程渺拍照时穿的这条白色连衣裙,他在风平镇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到。那时候他总觉得,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画面。
或许并不是因为白色连衣裙,而是因为穿白色连衣裙的人。
他心软了一下,想说“要不就让她进三面吧”,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因为他眼前又闪过一抹绿色。
周绿芽。
绿芽,你还好吗?
冯潞桉抬起头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没有月亮,星星却亮得很耀眼。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的话,周绿芽就是此时天上暗掉的月亮,而程渺作为不起眼的星星却依然闪耀四方。
想起周绿芽,冯潞桉心里柔软的那一部分瞬间变成了磐石,他把程渺的简历退回给部员,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算了吧,再看看其他人”。
程渺就这样被外联部pass掉了。
不过她并不在意,本来就只是去试试而已。高中在学生会勤勤恳恳做了三年,到了最后也没有落得一个好口碑,在这件事情上她已经不再强求了。
复读那一年,她去了市上的补习学校,在那个吃饭洗澡都是挤时间出来的地方,学生会被认为是浪费时间的地方,没人在意。
她安静地坐在一百多人的大教室里,她个子不高,但还是被各种塞关系的东西挤到了后排。很多时候老师拿着扩音器她也听不太真切,因为教室太大太挤,老师在讲课的同时还有人在埋头刷刷刷地写字。
那所补习学校被称为“高考工厂”,只要走进了大门,里面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为了“高考”二字而服务的。
她就是在那里度过了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年。
一个人上课、下课、走路、吃饭,没能交到好朋友,利用少得可怜的假期回风平镇看了几眼。在复读那一年当中,程渺觉得最轻松惬意的事情就是洗过头之后,拿着水壶,穿过长长的操场,看着偶尔聚在一堆打篮球的男生在夕阳下挥洒着汗水,吹着幽幽凉风,去开水房打水。
只有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她不算聪明,贵在刻苦努力,全中国的人都知道,高考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条改变命运的道路。就看你有没有鲤鱼跃龙门的能力了。
程渺经过艰苦绝卓的努力,加上运气好,F大该专业调档线在省里突然骤降,而她又是全省仅报那个专业大学生,因此差不多被降了50分录取。
能够只花一年的时间重新跟冯潞桉并肩,程渺想,自己可能是把一辈子的运气都花光在这件事情上了。
其实她之前就听张其良提过冯潞桉考上了F大,在报考志愿时,她知道自己离F大的分数远之又远,但脑子就是不听话,不要命地填了F大。
填报志愿时张其良跳起脚骂她傻,不听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好好填个普通的本地211不行吗,非得去豪赌一把。
张其良说:“程渺,如果把这个世界看作一个巨大的赌场,你就是那个没有筹码,只能在门外徘徊的人,不要想着去跟别人赌运气。”
程渺不说话,坚持报了F大。
张其良终于坐不住了,像在学教训学生一样拍了桌子,“是不是因为冯潞桉那小子?他就来了这么几个月就把你魂勾走了?你能不能不学你妈……”
提到程渺的妈妈,张其良立刻就噤声了,他似乎也对这个话题觉得疲倦,索性挥挥手,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用遥控板打开电视。程渺在房间里用台电脑报好了志愿,走出来跟张其良说:“舅舅,我报好了。”
张其良抬了一下眼皮问:“第一志愿还是F大?”
“嗯。”程渺颔首。
“算了,”张其良自我安慰道,“现在都是平行志愿,没关系的。F大掉了你也有好学校上,毕竟你这次考的分数足够高。”
程渺咧咧嘴,在茶几上拿了一块水果吃,她也挨着张其良坐下,心情轻松而愉快地看起电视来。
“渺渺。”张其良喊她。
“嗯?”程渺咬了一口苹果。
“其实我觉得造化弄人这四个字说得挺对的,”张其良顿了顿,又说,“本来冯潞桉转学回来,我们都以为捡到宝了,以他的成绩,终于能够打破我们风平中学清北零蛋的突破。哪想到出了周绿芽那档子事……之后冯潞桉就走了。
“你也开始一蹶不振,本以为冯潞桉这个苗子走了,至少你成绩不错,能够为学校争光,结果你连高考都没来参加就直接去了补习学校。是因为你下了决心要到他身边去吗?冯潞桉那小子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你这么着迷?”
程渺眼睛眯起来,笑得很甜,她轻轻拍了一下张其良,跟以前一样带有一些调皮的意味在里面,“舅舅,真的不是因为冯潞桉。而是我想要一个明亮的未来,带着绿芽的那份一起。”
“只有我知道,周绿芽的死真的跟你没关系……可是……”
“没什么舅舅,”程渺咬完了最后一口苹果,拿着核站起来说,“绿芽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总要有人为她的死负责,如果他们觉得恨我内心会比较好受,我也没什么的。”
“他们你是指冯潞桉吗?”
“还有张耀驰不是吗?他在那种悲痛的状态下还能考上一个不错的大专,也多亏他去读大学了,不然就像去年暑假一样,每天来我们家扔石子儿砸窗户,那您不得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