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是……”冯潞桉反驳得很无力，丝毫没有之前他在程渺面前耍无赖的样子。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在风平镇时那个敏感无助的少年。

没有了光环当外壳，把他扔回惨痛的回忆当中，他就跟打回原形一般，永远脆弱永远无助。

“他待会儿要过来是吗？我跟你一起等他。”

“不用了程渺，他看见你的话，会更不开心的。”冯潞桉说。

“你疯了吗？你杀了他全家还是怎么他了啊？

你欠他的吗？值得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给他钱？

我跟你说，你不要觉得自己这样是在帮他，你就是在把他推往更加深不可测的悬崖。”

“可是……可是他没钱缴学费就上不了学，没钱吃饭就会饿死。”

“他爸妈没给他学费跟生活费吗？轮到你这个只当过一个学期不到的高中同学来养他？我这就给他父母打电话。”

程渺情绪很激动，她掏出手机准备拨号，却被冯潞桉拦了下来。

冯潞桉的表情那么忧伤，那么无奈。

“程渺，你应该知道原因的。我给他钱，并不是因为我欠他。而是我在赎罪。只要他一提起绿芽，我就睡不好觉……只有给了他钱，我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到底还是因为周绿芽啊，程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慢地蹲了下来。

“凭什么啊？”程渺抱住自己，“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别这样，程渺……这真的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参与进来的。”

冯潞桉伸手想拉程渺起来，却被追出来看情况的许立然撞见了，程渺把头埋进手臂弯里开始小声抽泣，不明所以的许立然冲上去推了冯潞桉一把。

冯潞桉被推得有些懵，许立然没再多说什么，拉起程渺离开了海底捞。

程渺一路走一路哭，许立然什么也不问，就只给她递纸巾，最后一包纸巾用光了，许立然才不得不开口说话：“要不你等等再哭？我去买包纸巾，纸巾没了。”

看着许立然的傻样，程渺又心疼又欣慰，即使身处黑暗，也要用力仰望星星。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很重的鼻音道：“好了，我不哭了。”

又抽抽了几下，程渺犹豫了半响，还是跟许立然说了张耀驰的事。

许立然听后，不假思索道：“这个事情确实挺棘手的，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冯潞桉？”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过去看看。”程渺擦干眼泪，恢复了正常。

返回的路上，程渺一直屏气凝息，像是很紧张很激动，许立然安慰她：“别紧张，没事的，我们两个男生，不至于受欺负。”

他们赶回海底捞店里，却没有看到冯潞桉的身影。

“去哪儿了？”程渺焦急的自言自语道。

“别着急，你刚刚不是说他们约定在附近见面吗？我们分头去找找，应该走不远。”许立然说。

“好。”

“有消息的话你不要冲动，打电话给我，我过来处理。”

“好。”程渺点点头，跟许立然分头行动。

在海底捞附近找了一圈，程渺没有看到冯潞桉的身影。她着急得不行，生怕冯潞桉已经把钱给了张耀驰了，其实真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张耀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路慌张地张望，在路过一条小巷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小巷里走出来，手里正拿着一沓钱。

那人正是张耀驰。

差不多两年时间未见，张耀驰比起高中时代瘦了许多，整个人从视觉上看上去也高了不少。不过整个人胡子拉碴，穿着不合适的肥大牛仔裤，走起路来一拖一拖的，不时还吐一口痰，整个一副社会颓废青年的样子。

他的头发看起来也有时间没洗过了，看上去不仅油腻，还沾有白色的头皮屑。

他拿到了钱，表情看上去很开心，程渺看着他，差点没认出来，直到紧跟着他身后从巷子里走出来的冯潞桉，程渺这才确定那人是张耀驰。

“张耀驰！”程渺冲上去喊住张耀驰。

手中拿着钱的张耀驰愣了愣，停下脚步，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没认出来人是程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说：“程渺？”

程渺一口气跑近了，直接伸出手，“把钱给我。”

张耀驰立刻条件反射般把钱护住，“凭什么？”

“你的钱是冯潞桉的，他没有理由给你钱。”

“他自愿的。”张耀驰有些慌张地说。

“张耀驰，你的事我大概也听说了，你不能把自己堕落的代价交给冯潞桉去承担。冯潞桉不欠你什么，一点也不。”

“是吗？”张耀驰冷笑，把钱从容地塞进口袋里：

“程渺，不要到了现在还用一副学生会主席的样子来教育我。我们已经不在风平镇了，你觉得，冯潞桉给我钱，真的是因为他良心愧疚吗？觉得他欠我吗？我倒觉得他是在为你还账呢。”

“什么意思？”一股寒意从程渺的脚底浮起来。

“你真的认为自己跟周绿芽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吗？绿芽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周绿芽喜欢冯潞桉，而冯潞桉喜欢你，谁知道是不是你利用这一点刺激了绿芽……

你妈妈抢走了他爸爸，而你夺走了她的生命！你们程家！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咚——

一脚踢在了张耀驰的肚子上。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冯潞桉一脚将张耀驰踹倒在地，张耀驰倒退了几步，地上划出很长一道痕迹。

张耀驰似乎对冯潞桉的行为惊愕不已，甚至来不及爬起来，就随手抓起路旁一个不知道谁扔掉的啤酒瓶子砸向冯潞桉跟程渺，冯潞桉反应得很迅速，为了护住程渺，闪避时已经晚了，被砸碎在墙上的瓶酒瓶玻璃渣擦破了脸颊。

“冯潞桉！”程渺大喊，扶住他的手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冯潞桉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脸上被玻璃渣划出了一道骇人的口子，瞬间就血流如注。

程渺被吓到了，张耀驰也被吓到了，他爬起来，半带威胁半带推卸责任的语气说：

“是他先动手的！我只是正当防卫，还有！冯潞桉你小子看不出来啊，真不知道程渺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一遇到她就脑子发昏！”

张耀驰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捂紧自己的口袋。

程渺气不过，冲上去想跟他抢钱，却因为体力悬殊被张耀驰一把推倒在地上，张耀驰似乎一直对程渺饱含恶意，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说：

“程渺，我从小就讨厌你！怎么都大学了你还是这么讨厌呢？

冯潞桉的钱又不是你的钱，你紧张什么？再说了，在风平镇时，冯潞桉有多少个无家可归的日子都是在我家玩游戏啊，现在他有钱了问他要点钱怎么了？你那时候管过他吗？现在假惺惺地来为他好了？”

“张耀驰，”程渺艰难地爬起来，发现自己手掌被擦破了，冯潞桉想去拉她没拉住，程渺毫无畏惧地站到张耀驰面前说：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我不相信你爸妈没有给你生活费跟学费，是，你一时半会儿可以靠冯潞桉救济，但你能一辈子问他要钱吗？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不负责任吗？”

“那你妈妈负责任吗？你负责任吗？谁对绿芽的死负责？”

张耀驰越说越激动，又想推程渺，结果自己却被人反剪住了手。

“许立然！”程渺激动地喊了一声。

旁边捂住脸的冯潞桉眼神闪过一丝落寞。

“程渺，把他兜里的钱拿走。然后带冯潞桉去医院。”

张耀驰拼命地挣扎着，可是长期以来熬夜打游戏的他身体大不如从前，力量跟许立然悬殊很大，许立然轻易地就把他擒住，动弹不得。

程渺拿走了张耀驰兜里的钱，数了数有两千块，她走过去扶起冯潞桉。许立然这时候松开了张耀驰，张耀驰刚想冲上去抢钱时，许立然掏出了手机录像。

“抢啊，我正好把你英勇的一幕录下来，冯潞桉脸上的伤是你用地上这碎掉的啤酒瓶弄的吧？头顶的天网监控看到没？你再往前走一步，我马上就报警。

我想警察应该也不傻，一查聊天记录跟转账记录，就能知道这些年你从冯潞桉身上敲诈了多少。我想想啊……敲诈可是刑事犯罪啊……”

张耀驰迟疑了，许立然跟程渺递了个眼神，程渺赶紧扶着冯潞桉走到临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许立然很快跟了上来，他们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张耀驰在背后骂娘。

许立然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位上，程渺陪着冯潞桉坐在后座上，程渺用纸巾暂时帮冯潞桉止血，一路上冯潞桉都沉默无语。

“钱给你。”程渺把抢回来的两千块钱塞到冯潞桉的上衣兜里，冯潞桉嘴唇苍白地开口：“我不要，你拿去吧。”

“为什么？是因为张耀驰吗？这个你放心，张耀驰那边我会让我舅舅去跟他父母交涉的。如果他再来找你，我们就报警，通知他学校。”

“这样会毁了他的。”冯潞桉说。

“他已经毁了，你再继续纵容他才是真的会毁掉！”程渺强调。

冯潞桉撇撇嘴，“不管这样，这钱我不要。”

“真不知你怎么想的，不要就不要，先放我这儿当作预支的工资吧，我会跟may姐说的。”程渺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勉强他。

到了医院，医生简单地给冯潞桉消了毒，检查了一下，还好划伤的口子不深，涂点药，包扎一下就好了。

离开医院，天气大好，冯潞桉却成了脸带纱布的大花猫。

“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呢？”程渺问。

“没什么好说的。张耀驰是我朋友，在风平镇时他对我挺好的。他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什么责任？”

“如果我没有去招惹绿芽就好了……”

“这样你还不如说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冯潞桉，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尽管很痛苦，但我们必须去直面它，才有可能真正的解决。”

一阵微风拂过，冯潞桉微眯起眼睛，许立然拿着缴费单从收费大厅一路小跑出来，阳光洒在他身上，冯潞桉跟程渺并排站着，面对面迎接许立然的到来。

“许立然……挺好的，要不，你就从了他吧。”冯潞桉忽然开口。

冯潞桉突如其来这么一说，倒搞得程渺心情很奇怪，“不用你说，我知道怎么做。”

“那我还有机会吗？”

程渺全身凉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许立然已经跑近了，“都办好了，可以走了。”

冯潞桉转个身朝他们挥挥手，“我还有事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们。”

说完，冯潞桉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许立然说，“这人有点奇怪，还有点别扭。”

“别理他，他一直都是这样。我们回学校吧。”

两人打道回府。

第二天去“雨滴”时，一进门程渺就被may拉到一旁，八卦无比地问：“昨天冯潞桉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怎么回来就挂彩了？他脸上伤你弄的？行啊，怪不得冯潞桉那么怕你。”

“才不是呢。”程渺躲开阿May，换上工作服，“张耀驰。”

听到这个名字，阿May脸上表情登时就变了，由兴奋转为愤怒，撩起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用什么弄伤我老大的？”

程渺看了她一眼，心想，平时冯潞桉喝醉了醉倒在大马路上淋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这个时候就叫他老大了。

不过程渺也没多在意阿May戏剧般的变化，跟她简单说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阿May气得眉毛都炸起来了：

“不行，我得去张耀驰他们学校找他算账，你那小帅哥男朋友都录视频了为什么不报警啊！这是勒索啊！我早就跟冯潞桉说过了不能助纣为虐，他还不听。”

程渺看阿May真的有要去找张耀驰算账的架势，赶紧劝下她，“里面的事情牵扯得太复杂了，冯潞桉肯定不想把你也扯进来。你先别慌，让我去处理，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