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妈妈抢走了我妈妈

“程渺。”

石锤定音。

冯潞桉的心沉到了谷底。

校长出来发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冯潞桉一眼:

“程渺同学不仅成绩优异,并且在学生会也有亮眼的表现,民主投票也获得了80%的选票,当之无愧。

当然,这也不是说其他同学不优秀,比如冯潞桉同学,成绩是我从教以来见过最优秀的学生,极有可能打破我校清北鸭蛋的历史。”

冯潞桉回味校长的话,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程渺留下来,无非是一个普通的优秀学生;而冯潞桉留下来,极有可能创造历史。

想必张其良也是用这样的说辞帮助自己侄女取得了被资助的资格吧。

他在现场突然就笑了。

大人的世界果然有那么多的百转千回弯弯道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他礼貌地朝企业家校长张其良三人鞠躬,然后对着剩下三人包括程渺笑了笑,“我还要去为学校创造历史而学习,先回教室了。”

没等任何同意,冯潞桉离开了校长办公室。刚冲到操场,就碰见喝着牛奶啃着面包,穿着超短裙摇摇晃晃走路的周绿芽。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冯潞桉看到周绿芽看见他后,眼睛放光、手臂张开、狂奔而来的样子,突然红了眼睛。

周绿芽熟稔地挽上了冯潞桉的手,隔着明晃晃的太阳,周绿芽注意到冯潞桉不大对劲的表情。

“你怎么了?”

刚问出这句话,周绿芽突然想起,“是不是企业家资助名额人选出来了?哎呀!”周绿芽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我把时间记成是今天了,我还说组织一伙人回学校帮你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

冯潞桉微微点头。

“是不是程渺拿到了?”

“嗯。”

“呸!”周绿芽气得摔了牛奶,牛奶盒被砸破,牛奶淌了一地。她拉起冯潞桉的手,“走,我们找那个企业家去要说法。”

“不用了。”冯潞桉难得没有挣开周绿芽的手,“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玩吗?带我去吧。”

“桉爷发话,岂能不遵命。”周绿芽一挑眉,拉起冯潞桉的手大摇大摆地朝校外走去。看到是周绿芽,保安都懒得拦她,两人顺利地出了门。

周绿芽先带冯潞桉去游戏厅,两人噼里啪啦摸着按钮伴随着周绿芽的尖叫声跟两人的大笑声玩了一下午的游戏,输完了所有的游戏币后,冯潞桉身上只剩下六块钱。

买了两瓶玻璃瓶汽水。

两人拿着汽水,周绿芽带着冯潞桉爬到一座山上,这里大概是风平镇最高的山。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起周绿芽的长发。她的长发遮住了冯潞桉的脸,两人笑着把头发解开,然后瘫坐在草地上。

“人生,果然不如意十之八九啊。”冯潞桉仰起头喝了一口汽水气泡在他的胃里翻滚,咕噜咕噜,好像在传递着什么声音。

其实失掉这次机会也在他意料之中,可是平白无故失去的这个机会是程渺抢走的,让他难以接受。

“要想开点。”周绿芽说,“虽然我读书不多,但道理还是懂的。你这么优秀,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程渺那个人,我不好评判。”

“为什么你跟张耀驰说起她的时候都讳莫如深,而风平镇其他人都对程渺赞口不绝?”

“因为我是最直接的受害人。”

“什么意思?”

周绿芽似乎不愿意进行这个话题,咕嘟咕嘟猛喝起汽水来。喝完后打了个饱嗝,逗得冯潞桉直乐。

两人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想起要回家,匆匆下山,在十字路口告别时,黄昏最后一抹夕阳将周绿芽的头发染成了金色。

冯潞桉努力地挥手朝周绿芽告别,放下手却看到十字路口对面站着背着书包的程渺。

天快黑了,看不清楚程渺的表情。但却能看见程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步伐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你今天下午旷课了。”程渺说。

“啊。”冯潞桉答道。

“旷课是不对的。”程渺说。

“啊。”冯潞桉答道。

“你能不能别这样?”程渺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怎样?”

“离开风平镇,是我从小的梦想。所以,对不起。”

“你没有必要说对不起,你本来就是最优秀的,这都是你该得的。我祝福你。”说完,冯潞桉迈开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冯潞桉!”程渺大声喊道。

冯潞桉没有回头。

他不能回头,不能心软。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如何面对程渺,所以只能选择逃避。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一定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因为你是程渺。

期中考试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冯潞桉都没有再跟程渺说过话。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路线往前飞奔着,在他身上存在的微妙变化就是,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从程渺变成了周绿芽。

虽然风平镇的人只要提起周绿芽,无一不摇头,仿佛她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但是跟冯潞桉在一起的时间里,周绿芽从来没表现出她“坏”的一面,她也尽最大可能将冯潞桉与风平镇的坏小子们隔绝。

用周绿芽的原话说就是,“冯潞桉这么优秀的人,可不能被这些坏蛋带坏了。”

新的一周伊始,气温依旧居高不下,早上出门冯潞桉买了一瓶可乐,路上遇到周绿芽。太阳明晃晃地在人身上,有些刺眼,冯潞桉眯缝着眼睛扭开了瓶盖,打算喝时,周绿芽蹿了出来,她抢过冯潞桉的可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哇!”

冯潞桉看着她画得老长的眼线,听着她幼稚得有些夸张的“哇”声,忍不住站在阳光下笑了。

“女孩子少喝可乐,”他掏出钱给周绿芽买了一瓶牛奶,“你喝这个。”

“不喝。”周绿芽摇摇头,不肯把可乐还给他。

两人为了一瓶可乐在路上打趣起来,程渺背着书包安静地从他们身旁路过,冯潞桉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想起自己曾经也这样跟程渺打闹过,也给程渺买过牛奶。

周绿芽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但周绿芽可不是那种沉默着就让事情过去的人。

“程渺!”她喊了一声。

程渺停下步子,问:“有事吗?”

“恭喜要去A市念书了哦!”周绿芽讽刺道。

“噢。”程渺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瞧你那个样子,跟你妈妈越来越像了啊!希望你以后可别再跟你妈妈人品一样啊!”周绿芽喊得很大声,路边很多人侧目盯着程渺。

程渺背着书包,身影倔强地前行,没有回头。

冯潞桉打心底觉得程渺有些可怜,他自己也有些心疼,于是他拉拉周绿芽的手臂,“少说两句,把可乐还给我!”

他们俩又为了可乐争了起来。

最终周绿芽妥协喝了牛奶,程渺拿着可乐走进教室,恰好程渺抬起眼皮看着他,四目相对,程渺似乎很不愿意面对冯潞桉,立刻假装手头有别的事去忙了。

冯潞桉走到座位上坐下,上课铃响起,他从书包里拿教材时,程渺的笔不小心滚到了他脚边,没多想的冯潞桉低头去捡,却碰到了程渺的手。

程渺的手在一瞬间就拿开了,慌张得连笔都没有捡起来。冯潞桉捡起笔,站起来越过程渺的身体,把笔放在了课桌上。

程渺的背一直僵直着,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冯潞桉没有想到,周绿芽和程渺的过节才刚刚开了一个头。

她们打架了。

那是体育的期末考试,大家纷纷去框里拿排球。轮到慢吞吞的周绿芽时,框里没有球了。

周绿芽不怀好意地扫视了一圈,正在练习的程渺的排球滚到周绿芽身边,她顺势捡了起来。

“周绿芽,”程渺忍了一会儿,见周绿芽仍没有要把排球还给她的意思,便上前去说,“这个球是我们的。”

“哈?”周绿芽瞪大眼睛,她卧蚕上有东西在闪闪发光,大大的眼睛扑闪着,格外惹人怜。周绿芽拍了拍排球,耳朵贴在上面说:“喂,你是程渺的吗?”

“喂,你怎么不说话?程渺说你是她的。”

周围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你看,排球并没有回答,上面也没写你的名字。你说它是你的,你总得拿个证据出来吧?”周绿芽咄咄逼人。

程渺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反驳,只说:“这球明明就是我们的。”

“你叫一声啊,这球答应了,我就给你。”周绿芽丝毫不肯让步。

程渺急红了眼睛,“周绿芽,你不要太过分!”

“到底是谁过分啊,你妈妈抢我爸爸,我抢你球,这个生意谁赚了,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人群中传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这件事情,虽然当年在风平镇闹得风风雨雨,大人小孩都有耳闻,但作为当事人,无论是程渺还是周绿芽,从未在公共场合提过。

这次周绿芽把丑闻在大众面前撕开来看,纯粹就是当着大众的面无形之中给了程渺一巴掌。

果然,程渺红红的眼睛很快就蓄满了眼泪,闲言碎语像发疯的小虫子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程渺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平时要好的女同学这个时候没有一人上前安慰程渺。

这时突然起了风,把枯叶卷到了程渺头上,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

周绿芽嗤笑一声,用力地把球砸在程渺身边,“既然你什么都要抢,那就给你好了!”

排球因为力道被弹得老高,正巧砸到程渺背上。

只听得一声闷响,程渺“腾”地站起来,像杀红眼的刺猬一般,冲上去掐住周绿芽脖子猛摇:“你说够了没有!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凭什么要因为她做的事情一辈子烙上耻辱的印记?”

记得小时候,程渺的妈妈跟周绿芽的爸爸私奔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小镇。隔天早上程渺去上学,路上就有小孩子不怀好意地朝她身上扔石子儿。

那个时候程渺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丢人的,是自己家的错,虽然没人教她,但她自己心里默认不能反抗,就这么受着。

周绿芽足有一个星期没去学校,再去学校的时候,程渺发现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在所有欺负程渺的小孩当中,周绿芽总是第一个带头,而大家都默认为周绿芽是受害者,都向着她,帮着她。

两个大人犯下的错,都由儿时的程渺来代过了。

程渺的作业本经常被扔到学校后面的池塘里,交不上作业,老师也不喜欢她;时不时去上厕所就会被锁在女厕所里一整节课都出不来,进教室推门的时候也会被恶作剧地放在门框上的水桶里的水砸得浑身湿透。

回去之后也不敢跟张其良说,所有人都在忙着帮妈妈善后,程渺只能默默承受着。

直到后来,张其良成为主任后,这样的状况才有所好转。这里交代程渺小时候被欺负

然而周绿芽早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惯了,女生之间这一小套掐脖子扯头发呼巴掌的技俩,她都用腻了,她采取的回击方式是一脚踢在程渺肚子上,程渺当即疼得跪坐在地上,许久没出声。

此时已经引起了更大的骚动,有人喊“女生打架了!女生打架了!”,体育老师跟冯潞桉都被吸引了过来。

冯潞桉赶到现场时,看到程渺披散着头发,抱住周绿芽的大腿不肯放手,而周绿芽则努力想要踢开她。

两人打架的场面非常不好看。

体育老师很快拉开了她们,并且通知了教导主任张其良。周绿芽被几个女生簇拥着,彰显着胜利者的姿态;而程渺狼狈不堪地站在一旁。

“程渺,你没事吧。”冯潞桉抱着排球走过去问。

冯潞桉是唯一一个肯站出来安慰她的人了,程渺的热泪很快又涌了出来,她用脏兮兮的手臂擦了擦眼泪,扭过头去说:“我没事。”

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全然嘶哑了。

周绿芽看了一眼冯潞桉,也没多说话。张其良很快就赶来了,一到现在就风风火火地质问:“谁谁打架了?”

体育老师指了指程渺跟周绿芽。

“程渺?”张其良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跟周绿芽打起来了?”

“周绿芽抢了程渺的排球不肯还,说程渺妈妈抢了她爸爸。”好事者一句话概括完了整个事件。

张其良表情变得十分难看。众所周知,他是程渺的舅舅,程渺出名的妈妈就是他亲妹妹。

“瞎说什么呢?”张其良震怒道,随即手指着周绿芽说,“你一天到晚能不能别给我惹事儿?还想不想拿高中毕业证了?两个人跟我来办公室!”

周绿芽晃着身子跟着张其良走了,程渺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可能越想越伤心吧,程渺一边走一边抽泣,哭得很厉害。

那个下午,所有在操场上上体育课的人,都看到了程渺披头散发、十分狼狈地拖动着脚步,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十分可怜地朝行政楼走去。

冯潞桉看不下去,追上前去说:“我陪你去吧。”

程渺回过头看着他,眼睛肿得像烂桃子,抽抽搭搭地说:“算了,你看别人都知道明哲保身,你以后还是离我远点好了。”

“程渺——”

任冯潞桉再怎么喊,程渺也没有回头。